一大早,苏卿萍穿着一身月白的缎裙,手臂上裹着纱布,就款款地来向苏氏请安了。
“萍儿见过姑母。”苏卿萍盈盈福身,露出了天鹅般雪白的脖颈,显得犹为楚楚动人。
“萍姐儿不必如此多礼。你受了伤,就该好好养伤,不用来向我请安。”苏氏一脸慈爱地对苏卿萍说道,“你现在多休息休息,才是正理。”
苏卿萍楚楚一笑:“谢姑母关爱,不过礼不可废,再说,萍儿已经好了很多,应该来向姑母请安的。”
“你这孩子,也未免太过懂事了。”苏氏长叹道,心里却是对苏卿萍的话很是受用。
“这是萍儿应该做的。”苏卿萍接口道,“说起来,这次多亏了二表哥,如果没有二表哥,萍儿还不知道现在是何处境呢!”
“这是他应该做的。”苏氏不以为意地说道,“自家亲戚就应该互相帮扶。”
苏卿萍心中闪过一丝讥诮:互相帮扶?怎么就没见她的好姑母帮她一把啊?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反而是一脸感激地道:“即便是亲戚,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萍儿想亲自向二表哥、二表嫂道谢。但萍儿身无长物,只能自己做些点心送给他们了。”说到这里,她又是话锋一转道,“特别是二表嫂,这次多亏她一路照顾萍儿,待萍儿宛若亲妹,照顾有加,萍儿铭记在心!”
苏氏皱了下眉,神色变得有些淡淡的,随意地说道:“她是你表嫂,照顾你本就是她份内之事。”
苏卿萍察言观色,继续说道:“话虽如此,萍儿还是万分感激的。二表嫂长得漂亮,性格又好,难怪这么多年来,二表哥对二表嫂一直敬重有加,别无她妇。”
“够了!”苏氏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怎么了,姑母?”苏卿萍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不解地问道,“萍儿有哪里说的不妥吗?”
苏氏毫不掩饰语气中厌弃,说道:“若不是林氏,我儿膝下至于如此荒凉吗?这么多年,老二膝下只有昕哥儿和玥姐儿两人。玥姐儿是还好,但再好,也只不过是个女孩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昕哥儿倒是个男孩儿,可心智不全,有什么用!”说到这里,她的双眼中染上了怒火。
“这,这也不能全怪二表嫂啊!”苏卿萍一副护着林氏的样子,“二表嫂也不想昕哥儿出事……”
“怎么不怪她?”苏氏面色冰冷,迁怒道,“若不是她没有照顾好昕哥儿,让昕哥儿从假山上摔落下来,我一个好好的孙儿,哪里会成如今这般模样?哼,玥姐儿都这么大了,也没见她再给我南宫家添后,简直是罪上加罪!”
“可……二表嫂毕竟只有一人,即要照顾二表哥,又要照顾昕哥儿和玥姐儿,难免力不从心,难以顾及……”苏卿萍明着帮林氏说话,可那未尽之言却是让苏氏勃然大怒。
“她照顾不过来,却还拦着不让别人照顾侍候穆儿……”苏氏一想到自己上次赐了两个丫鬟,转而又被退回来的情景,对林氏就越发不满了。
苏卿萍露出一副张慌失措的样子,急急道:“是萍儿多言了,姑母千万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她的心里满是欢喜,姑母果真不喜欢林氏,看来自己大有机会,取林氏而代之!
想到这里,苏卿萍不由地喜上眉稍,耐下心来陪着苏氏说了一会儿话,逗得苏氏开怀大笑之后,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出了屋子,苏卿萍径直去了荣安堂的小厨房,亲手做了几样糕点,又换了身粉色的烟云蝴蝶裙,让六容提着食盒,袅袅娜娜地去了浅云院。
丫鬟来报说苏卿萍来了的时候,南宫玥正在浅云院里陪着林氏在说话,她不由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
林氏也有些惊讶,吩咐道:“请表姑娘进来吧!”
她起身拍了拍裙子,带着南宫玥一起出屋去迎,口上客套地说道:“表妹怎么来了?”
“二表嫂不欢迎我来吗?”苏卿萍面露委屈地问道。
“怎么会不欢迎!”林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只不过萍表妹以前甚少来访,我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苏卿萍脸色僵了一下,心里暗骂林氏不给她面子,却不想林氏所言非虚。
南宫玥在一旁听得直想笑,她知道娘亲绝对不是在讽刺苏卿萍,只是太实诚了而已。
“是萍儿的不是。”苏卿萍反应极快,打蛇上棍,趁机道,“以后萍儿必定多来走动,还请二表嫂不要烦了萍儿才是。”
“怎么会呢?”林氏客套地回答道,“表妹能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又岂会嫌烦?”
苏卿萍一脸欣喜地说道:“二表嫂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以后我就常来叨唠二表嫂了。”说着,她连忙又把食盒奉上,“我今日特意是来向二表嫂道谢的。昨日,若不是二表哥和二表嫂,萍儿可是在劫难逃了。萍儿无以为报,亲手做了一些点心,送给二表嫂品尝,希望二表嫂莫要嫌弃。”
林氏让如意接过后,温和道:“表妹太过客气了。”
苏卿萍羞涩地笑道:“这是萍儿应该做的。”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二老爷安!苏表姑娘来探望二夫人了!”
话音刚落,南宫穆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绣着翠竹的银白长衫,腰束镶碧玉的墨绿色团花腰带,整个人儒雅非凡,带着浓浓的书香味。
苏卿萍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恋之色,心中暗道:如此俊朗不凡的男子配林氏岂不是可惜!一想到这里,她的目中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苏卿萍款款起身,向着南宫穆福了一礼,柔声道:“二表哥安好。”
南宫穆微微颔首,道:“萍表妹。”
“萍儿是来探望二表嫂的,已经坐了有些时间了,正准备告辞。”苏卿萍福了一礼,接着说道,“萍儿告退,就不打扰二表哥、二表嫂共聚天伦了。”说完,她施然然地转身离去了。
出了浅云院,苏卿萍想着刚刚南宫穆看向自己的目光淡然无波,心中不免有点失望。但很快地,她心里的失望就消散了。如果南宫穆如同南宫程一样这么容易上勾的话,她反而还瞧不上南宫穆了。
就连林氏生了个傻儿子,又多年无所出,南宫穆都没有嫌弃她,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只有这样的南宫穆,才值的自己费尽心思去夺得他的心,让他永远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苏卿萍不由的斗志高昂起来。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谈话的声音。
“四老爷,您大喜的日子马上就到了,这新房该怎么布置?”这是四老爷的奶娘余嬷嬷的声音。
“怎么合适怎么布置!这种小事不要来问我!”尽管是自己大婚的事,南宫程却显得很是不耐烦,“别妨碍爷去和朋友们参加诗会。”
苏卿萍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自打一个多月前,她被苏氏送去了乡下庄子,南宫程再也没来找过她。看来他即将有新妇进门,早已把他们的山盟海誓抛诸脑后!
一想到这里,苏卿萍便冷了脸,瞧也不想再瞧南宫程一眼,甩袖离去。六容心知她在气什么,又不敢多言,忙匆匆跟上。
“萍儿……表妹……”南宫程这时也注意到了苏卿萍,她娇美的容貌、曼妙的身段让他不由的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便开口了,试图叫住冷着张脸正与他擦肩而过的苏卿萍。
“不知四表哥有何贵干?”苏卿萍站下脚步,恭敬地福了一礼,但那疏离的语气却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见苏卿萍如此神态,南宫程心中不免有几分复杂,讷讷道:“没什么事,只是想跟表妹打个招呼……”苏卿萍又回到南宫府之事,他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可是一想到当初苏卿萍欺骗自己怀孕的事,他心里还是气恨交加。
这一刻,苏卿萍的心彻底死了,南宫程如果当面质问她那日之事,她倒还愿意高看他一眼,她还可以给他找理由,认为他在气头上,所以才没去庄子探望自己。
可如今事情过去也有一段日子了,他连问都不愿意问上一句,其实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他根本不可能为了她去反抗嫡母!
以前自己的眼睛是瞎了吗?他那里及的上二表哥的万分之一!上天让她能够再回南宫府,一定也是为了补偿她被南宫程欺骗,一定是的!
二表哥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想到这里,苏卿萍的心情顿时明朗了,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疏离地说道:“那么萍儿在这里祝四表哥早日娶得佳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刻,苏卿萍把南宫程彻底抛出自己的心里,再不留一点痕迹。
一路来到荣安堂,苏卿萍端庄的向苏氏请过安,便坐在脚蹬上,陪着逗趣。苏卿萍知道,她想要嫁入二房,苏氏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再怎么气之前苏氏对她不理不问,现在也只能做一个最最孝顺的侄女。
接下来的日子,苏卿萍开始和二房走得近起来,每一天都必定会来拜访林氏一次。她惯会在表面说说些漂亮话,把礼数做足,就算偶尔在浅云院里遇到南宫穆,也只是很有礼貌地打声招呼就告辞离开。倒是南宫穆在私下里曾对林氏说,苏表姑娘目光闪烁,显是心性不佳之人,让林氏不要与她太过亲密。
他们俩的闺房细语,南宫玥自然无从知晓,只是,她却从来没有忽视过对苏卿萍的防备。她似乎能够预感到,有一个凶猛的漩涡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慢慢成形……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南宫玥随着母亲和哥哥去了荣安堂。
今日的荣安堂比往日热闹一些,除了一众女眷和小辈们外,就连南宫秦也在。
看到南宫秦时,南宫玥不由一怔,随后便想起,今天应该是他休沐的日子。
果不其来,南宫晟笑着向苏氏说道:“今天爹爹休沐,便随我们一起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老大也好,晟哥儿也好,都是孝顺的好孩子!”苏氏乐得合不拢嘴。
南宫玥等人向苏氏行了礼,各自坐下,陪着苏氏闲话。
不多时,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进来禀报:“老夫人,刚刚门房那里来人说,有自称故人来访,说他们是柳家的。”
“柳家?!”南宫秦闻言,倏然起身,面露惊喜道:“肯定是他们!快迎他们进来,这是贵客啊!”
苏氏眉尖一蹙,但很快地恢复了常态。赵氏却是直接变了脸色,微微低头敛目。
不一会儿,一对风尘仆仆的少年男女就由丫鬟引着过来,进了东次间。
这少年眉目俊秀,年约十七岁,着一袭青色长衫,头戴着书生巾,周身的光风霁月之度,掩也掩也不住。
那少女大概十三四岁,不过一袭蓝色的棉布裙,却丝毫不掩其风华,一身的端庄雅丽。她的容貌甚美,尖下颌大眼睛,眉眼盈盈如春山笼雾,肤色白皙,身姿若柳。见人时一颦一笑,俯身低头请安问好,俱是进退有序,落落大方。
这柳氏兄妹,兄长名唤柳青云,妹妹名唤柳青清。
一番见礼之后,南宫秦一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问道:“云哥儿,你爹呢?怎么不见他随你们一起来?”
此言一出,柳青云面露哀色,两眼微红,只听他声音哽咽地道:“禀南宫伯父,家父已过世三年有余。我兄妹一月前刚出了孝。”
柳青清也是神色哀伤,眼眶中湿漉漉的一片。
“什么?柳兄怎么会……”南宫秦大惊,面露哀容,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苏氏坐在罗汉床上,眼眸半垂,掩去了那一闪而过的庆幸。
听到这个消息,赵氏原本一直紧绷着身体,也是身体一松,感觉一身轻快,神清气爽。既然柳老爷人都不在了,这对乳臭未干的兄妹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婚约之事,她是一定不会认的!
她转头对着南宫秦劝道:“老爷,别太难过了,还是想想有什么可以帮到柳公子、柳姑娘的地方吧。”
柳青云飞快地扫视了众人半圈,心中自有一番思量。他想到父亲离世之前所说的话,让他们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南宫府的大老爷南宫秦求助,但切不可主动提起妹妹与南宫家大少爷的婚事……这亲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如今柳家家道中落,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这结亲不是结仇,又何必勉强!
那时,柳青云方知,原来妹妹与南宫家大少爷南宫晟是定有娃娃亲的,不过却只是两家口头约定,鲜少有其他人知晓。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如今看赵氏这语气神态,定是不愿意再履行婚约之事。这样也好,他也舍不得自己的妹妹嫁到瞧不起她的人家,去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只庆幸,婚约之事,知晓的人不多,应该不至于坏了妹妹名声。
心中有了决定,柳青云的态度也就越发的不卑不亢了。
柳青云再次施礼道:“不瞒老夫人、伯父、还有伯母,侄儿此次过府是有一事相求!”
“何须如此多礼!”南宫秦马上道,“贤侄有什么需求尽管说便是。”
赵氏连忙接口道:“是啊,只要在我和你伯父力所能及之处,我们定会帮你的。”她在“力所能及之处”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言下之意不言而表。
南宫秦刚许下承诺,就被赵氏的话弄得十分尴尬。可赵氏是他发妻,他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下赵氏的脸面,只能略带警告地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被看得心口一紧,但转而想到自己的晟哥儿,她心里就又发了狠。为了晟哥儿的前途,她决不能让晟哥儿娶这么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
柳青云的脸上依然恭敬,不急不缓地说道:“大夫人放心,小侄所求不多。会试之日将近,小侄此次进王都,便是为了赶考。小侄一个男儿无所谓,可以寄居寺庙。但是妹妹万万不可如此,我们兄妹在王都中既无亲戚,又无宅邸,只好冒昧过来相求,只求让妹妹在南宫府借居一段日子。小侄不甚感激!”
南宫秦忙道:“柳贤侄,什么求不求的,实在太见外了,南宫家与柳家本就是多年世交,我与你父亲更是至交好友,哪里需要如此!这南宫府,你们尽管住下,无须去寺庙寄居!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赵氏虽一万个不愿意他们住下,但也知道于情于理这都是必须的。
这时,沉默许久的苏氏终于开口了:“云哥儿,你伯父说得没错,哪有让你寄居寺庙的道理!听我老婆子一句,你还是和你妹妹一起住下吧,免得你妹妹为你担心!”苏氏一锤定音,自然无人再敢有异议。
敬着苏氏长辈的身份,柳青云忙躬身作揖:“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