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绯把银子归为了脂粉钱,把自己筹钱的行为说得像是小打小闹,那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说,脂粉钱还要追究,皇帝是不愿意大盛国民为北境与北燕之战尽些心力吗是不希望北境赢吗!
如果是朝臣义正言辞地这般斥责皇帝,皇帝恐怕早就恼羞成怒了,偏偏这丫头用着这种天真无害的表情一派烂漫地说了。
皇帝一向不喜人跟着他直着来,反而像端木绯这般说说笑笑的,反而会打动皇帝。
狡猾,真是狡猾。
这分明就是一头如端木宪般的小狐狸,心眼多着呢!
皇帝被逗得哈哈一笑,心底又释怀了几分,顺口接了一句:“小丫头,你有这份心就好。”
这时,涵星凑了过去,娇俏地伸出手,讨道:“父皇,儿臣的东西……”
她指指皇帝手里的那块铜牌,那样子似乎生怕被皇帝顺了去,逗得皇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朕还给你还不成吗!”皇帝好笑地把铜牌扔还给了涵星,又拿起白瓷杯喝了两口花茶,冰爽的花茶入腹,心底的郁结散了不少。
皇帝一边喝茶,一边与端木绯闲聊:“小丫头,你祖父请了长假在家里做什么”
皇帝的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似乎是随口一问,又似乎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图。
“下棋。”端木绯想也不想地答道,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您是不知道啊,祖父的棋臭极了,每次都输,还屡败屡战。”
端木绯那神情、那语气像是遇上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听得皇帝觉得愈发好笑。
他记得连远空那老家伙在棋道上都不是这丫头的对手,口口声声说他输了不少东西给她,这京城中,棋道上能与这丫头一拼的人怕是难寻一二。
端木绯还在继续说着:“祖父每天还要考校大哥哥的功课,祖父说了,他想让大哥哥下次春闱时先下场试试,只要不中同进士就好。”
“现在府中最忙的人就是臣女的大哥哥了,他每天既要去国子监上课,又有先生给他补课,还天天得让祖父考校。”
说着,端木绯的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虽然端木珩一忙起来,就没空管她了。
不过,大哥哥也真是怪可怜的,要不她回去让厨房晚上多给他炖几盅补品端木绯在心里琢磨着。
皇帝慢慢地摇着折扇,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似乎心思已经转到别的事上去了。
须臾,皇帝喝完了杯中之物后,就站起身来,随口道:“涵星,你好好招待你的表妹,朕还有公务,要回御书房了。”
涵星和端木绯连忙起身,再次屈膝行礼,恭送皇帝离去。
待皇帝走远后,涵星扯了扯端木绯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绯表妹,出了什么事”涵星也从方才皇帝、端木绯和文永聚的对话与神情中听出了不对劲。
端木绯望了望左右,站在水榭中,四周的景致一目了然,周围没有旁人。
她就直说了:“祖父让魏永信弹劾了。”
“母妃怎么没跟本宫说!”涵星双目微张,脸上难掩紧张地跺了跺脚。
涵星在深宫中消息闭塞,对前面朝堂的事实在是所知无几,端木贵妃想让女儿静心备嫁,也就没跟她提这事,反正女儿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反倒是多一个人心惊肉跳的。
端木绯挽着她的胳膊坐了下来,安抚道:“没事的。祖父心里有数。”
涵星想着方才皇帝特意问起端木绯筹银的事,又想起文永聚那阴阳怪气的态度,撅着小嘴道:“哼,这姓文的肯定也没安好心!”
湖上的风吹着水榭四边的竹帘簌簌作响,荷香阵阵随风而来。
端木绯点点头,深以为然。
她慢慢地拿起方才没喝的花茶美滋滋地喝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目光望着远处两个朝水榭这边走来的内侍。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文永聚应该和魏永信暗中串通勾结在了一起。
所以,这次魏永信弹劾明面上是在弹劾祖父,实际上,他针对的人恐怕的不是对祖父,不,应该说,他们真正针对的人十有八九是——
岑隐。
端木绯的瞳孔更亮了,如同嵌了黑水晶似的,璀璨明亮。
端木绯对着涵星招了招手,故意凑到她耳边贼兮兮地小声道:“如今朝堂上,干活的没几个人,祖父再休息一阵子,皇上就会明白了。”
瞧着自家表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涵星怔了怔后,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散,两个姑娘家笑作一团。
当两个小內侍走到水榭外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其中一个內侍笑呵呵地说道:“四公主殿下,您和四……端木四姑娘可以是来看西洋鱼的”
另一个小內侍接口道:“奴才拿了特制的鱼食来,这水里的那些西洋鱼最喜欢这种鱼食了。”
表姐妹俩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涵星迫不及待地说道:“快快快,把这鱼食拿来!”
两个小內侍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为着自己的机敏沾沾自喜。这一回,总算是在四姑娘跟前露了脸了。
两个小姑娘美滋滋地忙着往湖里撒鱼食,而另一边,皇帝此刻已经回到了御书房。
他一边撩袍坐下,一边吩咐道:“把端木宪上交的账册递上来。”
书房里服侍的中年內侍应了一声,连忙去取了一本蓝色封皮的账册来,一直呈到了御案上,就站在一边的文永聚眼神更阴沉了,却不敢让皇帝和其他人看出端倪,只能做出一派神情淡淡的样子。
账册的封面上以簪花小楷写着“北境筹银”这四个字,打开账册后,一股淡淡的墨香就扑鼻而来,账册上的账目用的也是簪花小楷,字迹清丽秀雅,但是一看就与封面上的字出自两个姑娘之手。
字迹工整,一笔笔入账都记录得条理分明,上面还有捐款者的签名和手印。
皇帝挑了挑眉,端木家的这个小丫头不仅是自己的字写得好,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有几分才气,字写得不错,账算得也清楚。
再翻两页,账册上就出现了第三个人的笔迹,这个人写的是楷体,雄秀端庄,饶有筋骨,又不失女子的娟秀……
文永聚在一旁静立了好一会儿,眸光闪闪烁烁,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皇上,这账册许是作了假……”
“要不要招魏统领过来问问想来魏统领应该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就弹劾的……”
他言下之意是,端木绯是说十万,但是真的仅仅是捐了十万吗!没准是有数百万两白银之巨。
皇帝皱了皱眉,心里不太痛快。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账册中有好几页是舞阳的字迹,遒劲不失英气,有公主的风范。
难道他的大公主还帮着端木宪做假,帮着端木宪贪腐!
皇帝又翻了几页账册后,就“啪”地合上了,把旁边魏永信的折子扫了一边,中年內侍立刻识趣地把账册和折子都拿下去了。
文永聚看着皇帝面色不愉,也不敢再多说。
圣心难测,圣心也易变,说多了,皇帝恐怕就要开始怀疑自己了!
皇帝端起茶盅,眸子里看着茶汤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想着端木宪,想着魏永信,想着封炎,想着端木绯……
忽然,皇帝淡淡地吩咐道:“来人,去看看涵星和她表妹在干嘛。”
一个內侍领命后,就匆匆离去,不到两盏茶功夫,他又匆匆回来了,笑吟吟地禀道:“皇上,四公主殿下和端木四姑娘正在水榭里观赏西洋来的彩鱼呢!”
“奴才瞧着四公主殿下和端木四姑娘喜欢极了,还给西洋彩鱼取了名字,一个说叫‘彩虹鱼’,一个取名叫‘火麒麟’。”
“端木四姑娘又让人备了笔墨,说要画彩鱼呢。”
皇帝失笑地勾了勾唇,就算不问,也知道“彩虹鱼”是自家女儿给鱼取的名。
“火麒麟。”皇帝喃喃念道,这个名字倒有趣。
湖中的那些西洋彩鱼,皇帝当然也见过,鱼身和鱼鳍是橙红底,上面镶嵌着黄蓝相间的斑块条纹,色彩绚丽。
传说中,麒麟是金黄色的,浑身会散发出七彩的光芒,与这个西洋彩鱼倒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中年內侍一看皇帝的脸色就明白了圣心,笑着附和道:“皇上,奴才也觉得‘火麒麟’这个名字够气派。”
御花园里养着“火麒麟”,寓意也好。
文永聚却是心凉如冰,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冷水似的。
他心里明白端木绯这条路怕是难走了。
文永聚的胸口好一阵剧烈起伏,他连吸几口气,很快眼神就沉淀了下来,对自己说,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路走便是!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放下了茶盅,问道:“文永聚,避暑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文永聚嘴巴微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本来南境、北境都还在打仗,皇帝又才刚南巡回来,国库里根本就没钱,一直都是端木宪在想办法东挪西凑的,现在端木宪请了假,这避暑的事宜也就耽搁了。
御书房里静了几息,这个时候,时间仿佛变得尤为缓慢、煎熬。
文永聚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起来,他想了想,终于婉转地说道:“皇上,这都六月了,正是最热的时候,去行宫的路上万一要是中暑……”
文永聚想委婉地劝皇帝别去避暑,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响。
皇帝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震得御案上的折子、茶盅和文房四宝都震了一震。
“没用!”皇帝拔高嗓门怒道,“废物,一个两个都是群没用的废物!”
连避暑这么点小事都安排不好,还要找借口敷衍自己!
“……”文永聚微微垂首,低眉顺眼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一个字也不敢吭声,心道: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其他內侍一个个也都是噤若寒蝉,空气近乎凝滞。
他们的沉默反而让皇帝更怒,抓起一个墨条丢了出去……
墨条“砰”地砸在金砖地面上断成了两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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