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一阵鸡飞狗跳,丫鬟反复地叫着“三姑娘”,又有人在楚青谊的吩咐下叫来了婆子,把昏迷的楚青语带走了。
端木绯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楚青语一眼,跟在成氏身后进了楚老太爷的书房。
黄昏的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书案边点起了一盏羊角宫灯,楚老太爷就坐在书案后的一张花梨木太师椅上。
端木绯、成氏和楚青谊纷纷地给楚老太爷行了礼。
“端木四姑娘,坐下说话吧。”看着笑吟吟的端木绯,楚老太爷的心情畅快了一些,眉眼间露出一抹温柔之色,看得一旁的成氏暗暗心惊。
楚老太爷生性寡言少语,处事严谨,他不是个难处的人,却也不是一个易讨好的人,以前家中的姑娘们也就是辞姐儿能入他的眼,其他的姑娘们在他跟前都是战战兢兢,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似的,根本不敢多说话。
没想到这位端木四姑娘不仅得了婆母几分另眼相看,连楚老太爷也对她有一两分不一般。
“多谢国公爷。”端木绯笑眯眯地谢过了楚老太爷,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来。
下午她在秋水阁外看到楚老太爷走路的样子有些僵硬,就知道他足痹之症犯了,而且恐怕还不轻,这才急急地跑来探望。
“绯儿,事情我都听谊姐儿说了,这次真是多谢你了。”楚老太爷目光温柔地看着端木绯那张精致的小脸,心里不胜慨叹。
自从楚青语孤身来到猎宫后,他就知道她应是有所图,偏偏他近来足痹之症发作,痛楚不堪,这几天几乎都只能躺在榻上,无法下地行走,才没来得及管束楚青语,没想到这才几天她就闹出这样的事。
这一次,要不是端木绯出手相助,楚家的百年清誉就彻底毁在楚青语的手里了。
想着,楚老太爷又朝坐在端木绯身旁的楚青谊看去,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二丫头平日里性子谦柔,幸而关键时候,还算没失楚家的风骨。
一旁的成氏面露惭愧之色,楚青语毕竟是她的女儿,是她没有太狠下心来,才会酿成今天的苦果。
端木绯涎着脸,故意逗楚老太爷开心:“国公爷,我听说您府上珍藏了不少宝贝,您想谢我,赏我几张棋谱、字帖的拓本就好。”
她一副“不与他客气”的模样,神态活泼可爱,引得楚老太爷不禁轻笑出声,连声道“好”,屋子里原本有些拘谨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来得正好,我前两日刚从游君集得了几张严子卿的棋谱,就赠与你了。”楚老太爷笑着随手拿起了一本棋谱,给了端木绯。
严子卿素有棋圣之名。端木绯登时两眼放光,仿佛得了什么宝贝般,忍不住翻了翻棋谱,神采飞扬。
很快她就乐滋滋地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国公爷,我正好也备了一份回礼。”
端木绯做了个手势,碧蝉就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到了案上。
端木绯从中取出一对用羊皮缝的袜套来,道:“我在这对袜套里缝了艾草,”说着,她又拿出几个手掌大小的小皮囊,“这里面缝了水囊和石灰,只要稍稍用力,捏破里面的水囊,就会发热,可以塞在袜套里配合使用。我把这水和石灰的配比都写在了这张单子上,以后您可以令下人照样补充。”
听小姑娘认真地细细道来,楚老太爷心里是既惊讶又感动,自然看出来这是对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一份礼物。
“端木四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的……”足痹之症发作了?
楚老太爷说话的同时,询问地看向成氏,以为是成氏透露的。
“国公爷,我下午看您似乎腿脚有些不便,就想起之前楚三姑娘说起您有足痹之症,所以就缝制了这袜套,应该可以缓解您的疼痛……”端木绯解释道,双眼晶亮,一脸的关切直撞入楚老太爷心底。
楚老太爷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另一张清丽的小脸,也是这样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明明端木绯与他的辞姐儿无论长相、性格、气质都迥然不同,可不知为何,却让他想起了他的辞姐儿。
他的辞姐儿也是这般心细如发,而且还“有心”。
可是,他的辞姐儿已经走了……
楚老太爷不禁眼眶微酸,心里叹息:这个小姑娘如此贴心,也难怪他的老妻如此喜爱她。
楚老太爷定了定神,随手拿起了放在匣子里的那张单子,一手秀逸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让他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
“你的簪花小楷写得不错。”楚老太爷不禁赞了一句。
之前端木绯给楚太夫人抄过佛经,楚太夫人也曾随口与楚老太爷提过,说端木绯的字写得不错,此刻,楚老太爷才发现,小姑娘的字还不仅仅是不错而已。
这手字已有筋骨。
“要练好簪花小楷,就要先练好篆书、隶书和楷书。柳公权有云: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除了卫夫人的字帖,我猜你应该也练过柳体吧?”楚老太爷看着手里的绢纸又道。
“国公爷真是慧眼如炬。”端木绯笑盈盈地恭维道,声音软糯清脆,笑容璀璨明亮,宛如朝阳,令得这屋子似乎也亮了亮。
接下来,这一老一少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那些书法大家,李斯的篆书,蔡邕的隶书,王羲之的行书……楚老太爷与她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思。
一旁的成氏和楚青谊面面相觑,几乎是插不上什么话,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个丫鬟匆匆来禀,说是礼部左侍郎前来道喜。
楚老太爷神色淡淡,直接拒了:“不见。”
被拒之门外的也不仅仅是礼部左侍郎,接下来的两三天,不少勋贵朝臣都去了楚家所居的宫室道喜,但是楚家却是一个人不见,一份贺礼没收。
本来被皇帝赐婚选为皇子妃,对于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楚家此刻如此作风自然也就无声地表示了一种态度,楚家对这桩婚事其实并不乐意。
当日发生在秋水阁的事早就在猎宫中传遍了,众人再联想起这桩赐婚是怎么来的,难免有些感慨,唏嘘,叹息……
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
原来还有不少人在揣测着宣国公府会不会因为这桩赐婚而被拉到二皇子的阵营,现在却又调转了风向,大多持观望的态度。
连着几天,猎宫中的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件事,搞得沸沸扬扬。
种种议论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端木绯的耳中。
“呱呱!”
在小八哥兴奋的叫声中,碧蝉绘声绘色地把猎宫中的各种传言都一一说了,说得是口沫横飞。
端木绯抬眼看着在半空中飞着玩毽子的小八哥,心神早已经跑远。
楚家到底还是被牵连了!端木绯暗自叹息着。
二皇子和楚青语在秋水阁的事闹得太大了,要是皇帝赐婚后,楚家立刻把女儿逐出族,一来难免让外人怀疑楚青语与二皇子“私相授受”;二来也会让皇帝怀疑楚家是不是对这门婚事不满。
前日的发生的一幕幕再次在端木绯眼前闪过……
其实,当时端木绯很惊讶祖父楚老太爷会答应这门亲事,她本以为祖父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可是祖父却果断地应下了,迎合了圣意。
在这件事上,祖父所为似乎只是以最大限度地保住楚家的清誉为主,没有在明面上直接去违抗皇帝。
这不符合祖父一贯的行事风格。
端木绯看着那只上蹿下跳的小八哥,思绪飞转。
猎宫中也不乏人猜测宣国公是年纪大了,做事有了顾忌,所以妥协了,但是端木绯却不以为然。
祖父并不眷恋富贵权利,他这么做应该是有他的考量,应该是有什么原因让祖父“决定”楚家在这个时候不能“得罪”皇帝,不能“失去”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
至于二皇子,他要是以为娶了楚青语,就能够得到楚家的助力,那也太小看祖父了!
端木绯目光晶亮明澈,以后,二皇子必会后悔他的决定!
“呱呱!”
小八哥叼着那只彩羽毽子飞到了端木绯跟前,放在了她身旁的方几上,又用鸟喙把毽子往端木绯的方向顶了顶,再扬起鸟首,琥珀色的眸子期待地望着她,仿佛在说,快抛啊!
端木绯与它四目相对,眼角不由抽了一下。
这只毽子是封炎送给她的,可是到她手上没半天,就被小八哥霸占了去,平日里也不知道它把毽子藏哪里去了,每每要玩时,才叼着毽子到端木绯的跟前卖弄。
“呱、呱、呱!”
端木绯无语地瞪着它,突然怀念起它在封炎跟前那哑然无声的小可怜样,她瞪圆了眼睛,无声地说道:欺善怕恶的小坏鸟,要是再嚣张,小心我把你送给封炎寄养几天!
“呱?”
小八哥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撒娇地用鸟首蹭了蹭端木绯的手背。
端木绯顿时又有些心软了,想起了那个可怜的“白狐狸围脖”,小八要是送到封炎那里,没准就变成了黑羽毛毽子了。
端木绯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门帘的另一边传来了涵星轻快的声音:“绯表妹!”
涵星也不见外地自己挑帘进来了,她一看到小八哥,就是眸子一亮,“小八,你也在啊!”
小八哥想也不想地拍着翅膀就飞,连它的毽子也顾不上了,一直飞到了窗外的树干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屋子里的端木绯和涵星,仿佛在说,尔等凡人还想碰触朕的鸟体!
涵星嘟着嘴,抱怨了一句:“绯表妹,你家小八真怕生。”
碧蝉差点被口水呛到,默默地给涵星上了茶。
她们这些丫鬟都知道,其实也不是小八怕生,不过是四公主太“热情”了,这要是逮住了小八哥,不把它的毛撸秃了,不会松手。有一次,小八哥与她玩了两个时辰后,就足足蔫巴了三天,之后,但凡它看到四公主,就立刻跑路,避之如虎。
涵星喝了口茶后,很快就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嗔怪地说道:“绯表妹,本宫每次有热闹看,就想着你,你怎么也都不知道派人来通知本宫一声!”害她前日错过了这么一场大热闹,想想就为之扼腕啊!
端木绯讨好地对着涵星笑了笑,又把身前的一碟蜜饯往她那边送了送,“涵星表姐,你试试这蜜饯,是我亲手腌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