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辂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棋局,那震惊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不太懂棋的人也能从端木绯连接吃下黑子的行为中看出她占了上风。
这可怜的北燕二王子又被团子杀得片甲不留了,真是自讨没趣啊!君然慢慢地摇着折扇,没忘了给封炎抛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家蓁蓁又大显神威了!
不过,封炎根本就没接收到君然的眼神,只顾着看着他的蓁蓁……根本就没在意棋盘上那一场没有血腥的厮杀!
忽然,耶律辂猛地自交椅上站了起来,近乎失态地说道:“这样的棋局根本就没人能破!”他恼羞成怒地说着。
本来他对破局很有自信,却没想到真的与端木绯对局起来就发现这棋局别有玄机,每一次他自觉能把端木绯逼入绝境,端木绯却又能从别处再顺势开出一条生路,生生不息……
“这是一局死棋!”耶律辂肯定地说道。
所谓死棋,就是注定救不活的棋局,这黑子已经没有活路了,必败无疑!
四周观棋之人一片喧嚣,一方面觉得这耶律辂无耻得紧,明明对局前还口口声声说这局棋是儿戏,眼看着棋局破不了,又改口说这是一局死棋,另一方面也难免怀疑是不是真的如耶律辂所说。
“耶律二王子,”端木绯轻描淡写地对着耶律辂说道,精致的小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容,“此局,无宸公子早已破了。”
“这怎么可能?!”耶律辂脱口而出道,眉头微蹙,脸色有些难看。连自己都破不了,这大盛竟然还有谁能破解这个棋局?!
无宸公子破了这棋局!四周的大盛人都没想到会在端木绯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跟着又觉得理所当然:是啊,以温无宸的棋力能破解这个棋局也不出奇!
端木绯歪着可爱的小脸,不紧不慢地说道:“耶律二王子,你自己棋艺不行,可咱们大盛棋艺非凡之人不胜枚举,不要以己度人!”端木绯这几句就差直接说耶律辂是井底之蛙了。
闻言,连皇帝的嘴角都翘了起来,满意地摸着人中的短须。两国正在和谈,有些话皇帝不便说,万一被耶律辂抓住话柄上升到国事,怕是不美。
但是端木绯这么个小姑娘却可以只说“棋”,不说国事。
舞阳笑眯眯地接口道:“耶律二王子,你不是我们大盛人,想必不知道无宸公子之名。无宸公子聪明绝顶,君子六艺,独冠天下。”
“我这点微末伎俩在无宸公子跟前实在是班门弄斧。”端木绯频频点头,十分谦虚地说道。
然而,这些话听在耶律辂耳朵里,却是充满了讽刺。
正是端木绯“这点微末伎俩”足足让他头疼了一个多月,没想到竟然还是输了!
耶律辂的面色更难看了,身形僵直,耶律琛走了过来,娇声对着端木绯道:“你说这棋局破解了就破了吗?空口无凭!”
她这么一说,就收到了四周一道道不赞同的目光,目光仿佛在说,无宸公子就是凭证。你们北燕人真是孤陋寡闻,那可是无宸公子啊!
他才华横溢,智计无双,棋力更是超凡!
端木绯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那我就好心告诉你”的表情说道:“耶律二王子,我这局要破局是不易,却也并非一局死棋,生生死死,虚虚实实……黑棋的生机就在此虚实之间。”
端木绯漫不经心地伸指往着棋局的一角点了一下。
其实这个棋局的弱点就算她说了,也不是普通人能领会的,要是没有足够的棋力,便是知道了这个弱点,也只会再被她引进下一个死局中……
不过,耶律辂可不是普通人。
经端木绯这稍微一点拨,耶律辂的面色又是一变,盯着棋局上的那个位置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地念道:“虚虚实实,似是而非,变化莫测……无为有处有还无。”
耶律辂嘴里念念有词,眼神涣散,神情恍惚,那样子竟像是着了魔一般。
君然慢慢地摇着折扇,心里忍俊不禁地笑了:哎呦喂,这端木家的四姑娘果然不简单,三言两语就弄疯了一个……
仿佛在验证他心里的想法般,耶律辂的身子突然就摇晃了一下,然后失去平衡,一头栽向了一旁的崇明湖……
“扑通!”
一个七尺男儿坠入湖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下子就溅起大片的水花,飞溅到了甲板上,湿了大片。
大部分人都傻眼了,这耶律二王子不过是输了一局棋,竟然就受不了刺激,想不开地投湖了?!
四周一时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乱成了一团。
耶律琛激动地抓住栏杆,朝下方的湖面望去,用北燕语尖声叫道:“二王兄!二王兄……”
此刻的崇明湖再不复之前的平静祥和,耶律辂狼狈地在清澈的湖水里双手不断地扑腾着,挣扎着,也是以北燕语喊道:“救命!救……”
他一张嘴,一大片冰冷的湖水就从他的鼻子嘴巴灌了进去,导致他难受地呛起水来。
北燕是内陆国家,不靠海,境内多是草原,北燕人擅骑射,却大多从没学过泅水。
耶律辂窘迫艰难地在水里扑腾着,沉沉浮浮,连露在水面上的头颅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众人皆是看着水中的耶律辂,端木绯也不例外,长翘的眼睫微微扇动着,眸子亮晶晶的,灿若繁星。
从今天一见面,她就注意到这位耶律二王子这次比去年在西苑猎宫时更狂妄了,似乎是有所倚仗,想来是皇帝突然把他招来猎宫又再提和亲的行为让他猜到大盛现在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极力讨好迎合他,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耶律辂自去岁抵达大盛后,对大盛以及大盛人的轻慢让端木绯心头的不满越来越强烈,尽管如今两国之间要避免再燃战火,但是能让耶律辂稍微吃点苦头,那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想着,端木绯转头给了封炎一个崇拜的眼神。
刚才她与耶律辂站得近,眼角分明就瞥到一粒棋子趁着耶律辂对着棋局恍神时打在了他的膝窝上,这才让他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跌下了画舫……
当端木绯循着棋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封炎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很显然,是他暗中出手教训了耶律辂。
封炎这次干得真是漂亮干脆了!端木绯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嘴角弯弯。
见状,封炎心里受用极了,乐得差点没跳起来,回以璀璨的笑容。
至于那些个北燕使臣们,心里很是焦急,可惜他们都不会泅水,其中一个黑膛脸的高壮大汉急忙对着皇帝抱拳道:“大盛皇帝陛下,劳烦陛下赶紧派人下水搭救敝国二王子!”
皇帝在最初的惊讶后,回过神来,赶忙吩咐道:“来人,还不下水救人!”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个锦衣卫从画舫上同时跳下了湖,连着两声“扑通”的落水声响起。
皇帝眉宇紧锁,目露凝重之色。
虽然刚才耶律辂是自己失足落水,可是若是他真的死在大盛领土上,无论原因为何,都会被北燕人视为大盛对北燕的挑衅,那么这次的和谈恐怕就……
想着,皇帝面沉如水地朝湖面望去。
湖里的耶律辂挣扎得越来越无力,面色惨白,身子就像是被蛛网缠住的昆虫般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正月的湖水冰冷刺骨,将他全身都包裹其中,冻得他嘴唇发紫,右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糟糕!他知道他这是抽筋了!
耶律辂挣扎得越发用力了,随手抓向一个朝他游来的锦衣卫,死死地拽住对方的胳膊。
那锦衣卫面色一变,营救溺水的人最怕的就是对方为了求生失去理智,最后反而会连累救援之人也跟着溺水。
这时,另一个锦衣卫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右掌化为手刃猛地劈在了耶律辂的后颈上,耶律辂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的救援也就容易多了。
很快,两个锦衣卫彼此帮衬着把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耶律辂送上了画舫的甲板。
立刻就有内侍帮着把耶律辂的身子翻过来,用膝盖挤压他的腹部“倒水”……
“咳咳……”
耶律辂很快就狼狈地咳起水来,喉头一片艰涩的灼烧感,仿佛连内脏都要咳出来了,浑身都轻颤不已,就像那风雨中的落叶般,哪里还有一分之前的意气风发。
但是,他的命显然是保住了!
“二王兄!你还好吧?”耶律琛跪倒在甲板上,紧张地看着耶律辂,花容失色。
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耶律辂对着耶律琛露出虚弱的笑容,气息微弱,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就无法思考,甚至记不清他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只觉得右小腿还在抽着筋,让他不自觉地将身子微微蜷缩……
君然不知何时走到了封炎身旁,暗暗地用手肘顶了顶封炎的胳膊,斜着眼用笑眯眯的眼神问道,阿炎,这是不是你干的?
封炎也斜了他一眼,只是勾唇笑,君然登时就明白了,给了封炎一个赞赏的眼神。
可是,封炎心里却有一丝惋惜:真是可惜了,两国交战数十年才刚停战,北境的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然一棍子打死这耶律辂多好。谁让他没眼色还想欺负他的蓁蓁!
不过……
倒也不妨碍自己再套麻袋打他一顿!封炎唇角翘得更高。
君然似乎看出了封炎的心思,又用手肘顶了顶封炎,意思是,这么有趣的事可不能忘了他啊!
封炎但笑不语,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了那好不容易被人搀扶着站起来的耶律辂。
耶律辂又蓦地打了个寒颤,又一阵风猛然吹来,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
见状,耶律琛赶忙给耶律辂披上了厚厚的斗篷,跟着一众北燕使臣就把耶律辂送入了船舱,又有宫人急忙去给耶律辂准备替换的新衣和姜汤。
画舫上忙忙碌碌,气氛自是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悠闲。
虽然众人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但这次画舫游湖还是因为耶律路的意外落水而匆匆结束了……
端木绯和端木纭随着舞阳一起回了沉香阁,当端木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鱼缸前回想这一上午发生的事,原本因为耶律辂落水产生的那一点快意就烟消云散了,心里又沉甸甸的。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着水面,觉得那溅起的水花就仿佛她心底的泪花般。
这一次,她是切切实实地落了一个天大的把柄在封炎的手里了,甚至还要借助封炎的力量,所以,以后他们是再也撇不清关系了吧!
端木绯嘟了嘟嘴,目露几分哀怨,手下就忍不住又弹了下水面,惊得那三尾可怜的金鱼慌不择路地乱游着,可是游了一圈,就又游到了她指下……
“噗嗤——”
端木绯忍俊不禁地掩着小嘴笑了出来,浑身又瞬间放下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释然了。
其实,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里去……再说了,好歹封炎似乎还挺好用的,可以让她省了不少心!
想着,她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只满足的小猫儿,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鱼缸里的鱼儿在水里摇晃着尾巴游来又游去……
她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她的眼帘微微颤了一下,眸子如同一汪平静无波的幽潭,黑得深不见底……
她,等得够久了。